《股民日記:一個夢囈者的自白》
第一部 [1993年12月20日 星期一]__②
這時我的手機響了,是紫玲打來的。她的語氣有些興奮,她說,她已經(jīng)到太陽泳池去上
班了!敖裉焓巧习嗟牡谝惶,上午周總經(jīng)理特地派人用車子把我接了來,我的工作也很好
,站在泳池邊,看客人有什么要求,隨時為他們服務(wù),一點不累!
不知為什么,她的語氣使我不快。我說:“知道了,祝你好運!
她急著說:“本來我沒有想到城市來打工的,只想來找哥,可是現(xiàn)在卻來這里上班了。”
“你喜歡這個地方了!
她不會沒有聽出我的不快:“說不上喜歡,但是這里很新鮮。不過,有時池子里的水會
發(fā)紅,紅得很怪,我有些害怕!
現(xiàn)在我知道至少不是我一個人的感覺。我再沒多說,她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,我對她說
再見。
讓我再回股市上來,F(xiàn)在我已經(jīng)沒有必要再細細寫每一個人了,他們的靈魂全都是股票
的靈魂,而這一刻股票的靈魂是那般的詭秘、虛偽、殘酷、暴戾,仿佛是唐山的地震。在地
震到來之前,它幻變成火熱的太陽,皎美的月亮,幻變成苗圃里的鮮花、路旁翠綠蔥濃的高
樹,幻變成情人火燙的戀情,孩子甜美的笑語?稍诳植赖乃{光閃過之后,它頓時露出了猙
獰的面目,山崩地裂,河水決堤,大樓倒塌,城市夷為平地。
如果不是非正常因素的干擾,麗亞是不應(yīng)該栽在里面的。今天10時14分,界龍開始急升
了,在急拉之前,她已經(jīng)出掉2萬股了,一切都不錯,凈賺3萬多元。那時她頭腦還清醒,知
道規(guī)避風險?删驮陔x她出貨不到五分鐘,界龍拉升了,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猛拉了,5分
鐘就上5角,3分鐘又上5角,越拉越急,越拉越猛,仿佛是原子的快速分裂、膨脹。大戶室
里重新沸騰起來,前幾天大家已經(jīng)放寬心,不認真看盤了,此刻再次被拉回到紅色的熒屏前。
所有的在場者都被這驚心動魄的拉升驚呆了,他們?nèi)绨V如顛,如瘋?cè)缟。我的可憐的女皇,
她能夠幸免嗎?她想著這是她用全部資金的最后一天,明天必須劃60萬給周歡,她只能用一
半的資金來操作,所以她今天必須把全部資金用足。
隨著曲線的飛升,每個人的心中不可能不在算賬:每股又升1元5角,4萬股就又賺6萬,
不過五個小時,穩(wěn)穩(wěn)當當坐在這里喝茶,不用流汗,更不用流血,不用長途跋涉倒賣,不用
開工廠,不用租商柜,不用雇工人,不過是心臟跳快,血壓增高,就有滾滾的金錢流進腰包
里來,世界上有比這更好的事嗎?紅色曲線在躍升,在飛翔。這是東方地平線上噴薄欲出的
太陽,是躁動于母腹中的嬰兒,不用助產(chǎn)婆,嬰兒已經(jīng)降生了,而且一個接著一個。親愛的
先生,如果你不知道什么叫錢生錢,請到這里來看看吧,就是這個小小的熒屏,斜角不過12
英寸,長不足10英寸,熒屏中只有兩種顏色,紅和綠,它是兩種相悖的力量,是漲和跌,賺
和賠,是歡樂和苦惱,是所有顏色中的最基本的原色。還有的就是鍵盤,26個英文字母,夾
有其他的符號,就是這些,合起來就是一個生錢的匣子。各國的童話中都有聚寶盆,都有錢
匣子,那不過是虛幻的,哄小孩的東西。而這個現(xiàn)代化的電腦,卻是一個千真萬確的生錢的
母機!是20世紀90年代的中國的聚寶盆!親愛的先生,仔細地看看,記住它吧?礋善恋娜
的臉都潮紅了,不用把醫(yī)生請來測量血壓心跳,我都知道每分鐘是多少。有人的睫毛都濕了
,其實喜到最終也跟悲一樣。
六爪都害怕了,他看看瓶子,后者也看他,兩人的目光似乎說:“還要漲?”這種漲
勢讓瓶子也害怕了。六爪悄聲對夏堅說:“我們想先出掉一些……”
夏堅眼睛揚起來,和眉毛連到一起,:“你想出了?現(xiàn)在就要出?”神態(tài)就像是審問一
個革命高潮時的叛徒。
六爪說:“我是問問你……”瓶子也嘻皮笑臉說:“我們不過問問,想聽專家的意見,”
夏堅可能也意識到自己的態(tài)度太生硬,換緩和了說:“現(xiàn)在才剛30離目標還有距離,先
生小姐啊,不要急,要有耐心,張一強股評家決不會說錯,我們吃一個滿漢全席!”這時他
想起其他人,站起來環(huán)顧四周,意識中自覺得是領(lǐng)袖,—一問:“有沒有出貨的?”有人回
答沒有。
當麗亞和他詢問的目光對上時,我看見她略一遲疑,期期艾艾說:“沒有出,誰會急著
出呢?”此刻追寫日記我才明白,一種羊群的意識已經(jīng)完全形成。如果僅到這里她還不至于
犯大錯誤,可要命的是手機響起來了,麗亞以一種優(yōu)雅的不忙不緊的神情拿起來聽,周歡問
她,明天劃60萬不會成問題吧。她說沒問題。命運就這樣鑄定了。她的眼睛在急速地變幻顏
色,她嘴角邊的皺紋從精心涂抹的粉霜后顯出來。在我的印象中,她經(jīng)常是很有理智的,現(xiàn)
在我才知道,有理智的人失去理智,比平時就少理智的人厲害一百倍。她的賭性上來了。而
賭性上來是多么可怕!我真不敢再回憶細節(jié),一個人發(fā)燒了,講胡話了,發(fā)燒的原因可能是
虐疾,可能是霍亂、出血熱、鼠疫,或者各種怪病。她大腦發(fā)昏,看出去的東西都是變形的
,都在搖晃不定。一個蘋果可能有足球那么大,一只黑色的大鳥可能像天上的飛機,而水和
酒是沒有區(qū)別的。這是一個發(fā)燒人的正常思維。我們換一個思路想,如果沒有這些刺激她,
不是急于返本,把周歡損失的錢賺回來,她不會輸。但是誰能苛求一個發(fā)燒的人呢?
她填寫買單了,我們的賬上沒有其他錢了,她剛賣掉2萬股,就短短15分鐘,界龍就又
漲了7角,重新買進去,卻只能買1萬9千股。我記得我拉住她的手:“你怎么剛出來又要進
去?”
她的眼睛對著我,可我覺得她根本沒在看我:“撤出來的部隊,又要重新投入決戰(zhàn)!
急忙中她居然用了打仗的行話。
“留一些資金在外面好!
“今天要把資金用足。就一天了會出問題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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