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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散戶大廳的故事》


9月暴跌

  恐慌,綠縈縈的交易大廳中只有恐慌。
  我飛快地跑到了一臺刷卡機前,"嘀"的一聲,輸入密碼,"1"委托,不斷在心里說,別敲錯,一次成功。0561,賣出9000股,確認;600818,賣出15000股,確認。"委托已受理"。望著屏幕,蘇物貿(mào)飛速地降了0.4元,4個百分點,只成交了500股,而上海永久,我的150手赫然顯示在屏幕上。賣二:8.27元,21手,賣一:7.99元,150手。低打了0.28元,留出了富余空間。等待,沒有任何買盤,平日成交就極度萎縮的上海永久,大跌之中終于出現(xiàn)了問題--沒有買盤。8.27元的賣盤忽然撤了,緊接著掛出了300手的賣盤,7.98元,比我的低一分。我立刻撤單,7.89元賣出10手。單一敲出,停了幾秒鐘,有人再次敲出了7.88元300手。我突然意識到:糟了,被莊堵在里面了!下三檔各有一手買盤,7.76元、7.70元、7.56元,300股也是出,一狠心,沖著7.50元賣出1000股,成交。莊家也立刻動作,跟我搶買盤。只有照著跌停打了,7.42元賣出7000股,確認。屏幕上醒目地顯示出跌停處370手賣盤,那里有莊家賣的30000股。數(shù)量優(yōu)先,我想我排在了他的后面。這么沒見過世面的莊家,跟我一個散戶計較,我心里暗罵。
  蘇物貿(mào)此時也打到了跌停處,靜悄悄,沒買盤。大盤尚未跌停,我精挑細選的兩只股票卻率先跌停,真是莫大的諷刺。
  幾分鐘后,大盤也跌停了。
  -10%
  整整一天,冷清的大廳里,靠著身后的墻,我在想,下一步,該怎么辦?
  回家仔細琢磨,永久盤子這么小,每日的成交量不過十二三萬,今天恐慌之下買盤稀少,我一下掛出一萬多股的賣單太醒目,莊家豈肯放過。明天應300股、300股出。相比之下,蘇物貿(mào)成交還算活躍,可事先分檔埋單。
  第二天集合競價時間,我將所有單都埋好,只等引爆了。誰想一開盤,蘇物貿(mào)跌停,永久跌停。幾分鐘后,大盤跌停。
  一看跌停,大家就都走了,除我以外,空空蕩蕩的散戶大廳,只有三五個人還在看。
  -20%
  站在那,腦海中空空一片,只留下這個數(shù)字。站在那,依然是雙眼望著屏幕,依然是如往常一樣沒有任何表情,但心里有個聲音在說:這一次,我被砸蒙了。
  郁郁蔥蔥的綠色,大廳,身后的墻,我感覺腿有些發(fā)軟。是不是不行了,是不是現(xiàn)在該回家?我暗想。
  周晴走過來了,她可能看出我有些異樣,"沒事吧",她問。"沒事",我的聲音有些發(fā)干。她看著我,我勉強笑了笑,"跌得夠厲害的",這回聲音還算正常。周晴說:"夠狠的,估計最遲明天就會反彈"。
  周晴回去看她的股票了。"反彈",這個詞重新燃起了我的一線希望。
  晚上,舅舅打來了電話,他已經(jīng)知道了大盤的情況,讓我盡快全部清盤。"明年年初再入,那時肯定會是個低點",他補充說。
  "出,底部,怎么出",我心里不住地想,"跌破了年線,今后幾年會成為93、94年"?那幾天,很多股評都說:"跌破之后,從頸線算,還要跌到700點","a浪之后將是最恐怖的c浪","熊來了..."
  熊,高朋曾經(jīng)用那種語氣提到的熊,他在96年底預計的熊,真的來了。
  政府救市了,幾大證券報同時登出中央愛護股市、發(fā)展股市的言論,股評家也說:"中國的股市是不會崩盤的"。連綿陰跌之后的-20%,還不算崩盤?華爾街的歷史性崩盤不過-9%。
  反彈了,略微的反彈,大盤漲了1%,全盤如死水一般靜止,在底位漂浮,沒有買盤,沒有人氣,蘇物貿(mào)、永久更是沒有任何反應。
  臨近中午,蘇物貿(mào)終于漲回了3個百分點。我將股票悉數(shù)賣出,只留了200股永久在帳里(營業(yè)部規(guī)定,帳戶中至少留一千元),萬念俱灰,回到了家。
  臨近下午收盤,真正的反彈終于到了,蘇物貿(mào)、永久各漲了7%。如果晚出半天,會少損失一萬四。看著指數(shù)圖,說不出的感受。
  損失和先前的利潤相抵后,凈損失4萬。四萬,對于還在上學的我來說,是一個太大的數(shù)字。
  是生存還是毀滅,這,是個問題。
  我想起了那個96年底跳樓的大戶,此刻,我才能真正感受那切膚之痛。就在這一刻,帳號里的數(shù)字不再是符號,而是一疊疊我交回舅舅手中的鈔票。這一敗,不僅牛市中兩萬的利潤消失殆盡,更是四萬的損失。不僅是暴跌前錯誤的滿倉,更是暴跌后錯誤的平倉。"左右挨耳光",這正是大家常說的最生動的詞。
  是生存還是毀滅,這是個問題。木然地走在街上,不時看到有說有笑的人們。他們有什么可高興的呢。我還能笑得出嗎?咧了咧嘴,發(fā)現(xiàn)北京的冬天竟是這么冷。
  一周之后,我決定先把四萬掙回來,其余的事,一邊掙錢一邊考慮。
  去股市向周晴告別。這半年多來周晴一直悉心指點我?上н@一戰(zhàn)我慘敗,要離開股市了,白讓她費心了。 周晴站在那,還是那么充滿活力。"我要離開股市了,一兩年內(nèi)可能不會回來了,來跟你告別",我快速地說完。周晴看著我愣了一下,想說什么又沒說,最后只說了一聲"噢"。我轉(zhuǎn)身走了,趁自己還平靜。
  很快,我做起了兼職工作,校對、攢書、教課。一天13小時,一小時一萬字,一萬字6元。每天校到深夜,一邊校一邊計算收入,按上海永久的股價心算出股數(shù)。我依舊看好上海永久,我相信那個莊一定吃了很多貨,不然盤面上不會幾乎只剩下我們兩個在交易。
  那天,忍不住,回了股市,我看見了高朋。他在人群中,沒遠遠站在后排。他的臉色也有些發(fā)灰,碰到我的目光,他低了低頭。
  他對我很重要,我猶豫了,也許應該直接走過去對他說:"噯,你來了",這樣就會和解了,在最后離開股市之前。然而,這還有意義么?想到那四萬元,四萬的或有負債,這似乎成了我選擇生存的前提。想了想,我走了,走出了營業(yè)部大門,感覺得到身后他的目光。
  這是我跟高朋的最后一面。
  做了半個月的校對,之后一家翻譯公司招人,月薪3500。我算了一下,12個月就能補回那四萬元。二話沒說,進去做了。
  遠離了行情,遠離了股市,是中英文的互換,是Java、Script的專業(yè)術(shù)語。每天,太陽西斜,迎著北風回家。
  二個月過去了,公司決定給我們加薪。"做翻譯也不錯",我想。
  一天下午,經(jīng)理讓我去送稿,坐在出租車里,司機一邊開車一邊出神地聽著廣播:"上證開盤1120.86點,最高1131.13點...",熟悉的音樂之后,是蔡偉杰熟悉的聲音。我的眼前一下模糊了,靜止的血液開始了流動,那是我熟悉的生活,是我向往的生活。那一刻,我才真正明白,我離不開這一切。
  又回到了股市,將兼職的薪水全部買了永久,200股200股買進的,怕驚動莊家(幾個月后,永久借重組概念而翻番)。蘇物貿(mào)的莊太厲害,幾次都被它耍了,為了穩(wěn)妥,決心不再碰它。
  又見到了周晴,她高興地拍了拍我的肩:"回來了"。
  97年底那次大跌,據(jù)傳是券商中只有君安空倉,大盤不跌,一直吃不到貨,就在那天的關(guān)鍵點位上用巨量砸破了年線。形態(tài)破壞,引發(fā)技術(shù)派人士大舉出貨,進而引起大中散戶倉皇出逃,最終引發(fā)恐慌性崩盤。 后來2000年4月,納斯達克暴跌之后,諾貝爾獎金的獲得者、XX基金的掌管人在3300點認賠出貨、清算基金公司后,納斯達克巨幅反彈,我立刻反應出,我們犯的是同一類錯誤:暴跌之后,完全崩潰,對市場、對自己失去信心,將貨出在了地板上。
  周晴的"等反彈"三個字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,而且我終于明白了為什么96年底暴跌后,高朋一再強調(diào)要持股不動。
  一個月后,在學校遇見了我的導師。那天頭一次上他的課,導師才講了幾句話,我詫異地抬起頭。他說話的風格竟與高朋如此相似!
  導師不僅炒股,而且期貨、外匯全做過,金融分析自成一套。我專心地跟從導師學習,不僅是他高超的分析思維能力,而且是他言談舉止間經(jīng)常讓我產(chǎn)生錯覺,"是導師還是高朋"?錯覺有很好的鎮(zhèn)靜效果,我度過了充實而又滿足的一年半。
  在這一年半中,市場進入了漫漫的熊市,下跌,反彈,下跌...許多股民深套其中,證券營業(yè)部空空蕩蕩,一些券商由于虧損而停止了動作,東南亞金融危機波及香港,百富勤大舉出貨,將B股市場推到了絕望的邊緣。"空",四處是"空"的氛圍。有傳言:XX券商證券分析師拍著桌子:證券法短期是利空,中期是利空,長期還是利空!...
  99年初,我畢業(yè)了。嘗盡了被莊家耍的滋味,我渴望進券商。長期做散戶,對券商懷著敬佩的心情?此麄冊诒P面上興風作浪、手法兇悍,真想進入券商,學到他們的思維方式,看懂他們的做盤語言,以后不再輕易上莊家的當,不再做愚昧的散戶。同時,我也憧憬著進入券商后能夠再次遇見高朋,也許我們還會有機會再見面。

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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